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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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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雪消融,枯枝吐綠,苗羽佳手中的繳費清單積了厚厚一沓,王京昀病情漸漸好轉,換到單人間的普通病房。

剛才他父母在的時候,苗羽佳站床尾觀察他好一會。

王京昀臉上的痂掉了,留下淺色的印記像宣紙上暈開的水印一樣,還未完全消除。看上去瘦了一些,臉頰線條棱角愈加明顯,木雕出的一般。屋裏暖氣大,王京昀只穿一件寬松的病號服,被子蓋到腋下,他背部傷口還粘連著,沒法完全坐起,只能倚在升高一些的床頭。擱在被子上的一只手,手背還連著輸液管。

眼神相觸,一時誰也沒主動開口。

苗羽佳之前說想擁抱他,當沒了那層玻璃,人站到他面前了,卻是哪也不敢碰他。

他看起來脆弱不堪。

她把椅子搬得離床近一些,細細看著他。

“嚇著你了吧。”他喉嚨還未痊愈,聲音沈啞,語速很慢,壓在她的心頭,像礪石磋磨,粗糙又疼痛。

苗羽佳誠實地點頭。

“辛苦你了。”王京昀說。

她搖頭,矛盾的情緒湧上來,她既想聽他講話,又不願聽著他使勁發出的聲音。可苗羽佳也知道,就算她喊停,王京昀也未必聽她的話。

“你過來那麽久,店裏怎麽辦?”

苗羽佳比劃:“都交代好了,不必擔心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指指他的臉,打手勢:“那裏,能不能碰?”

那是除了手掌,他唯一裸。露出來的肌膚,被子蒙著的地方,總叫人聯想到遍體的傷。

王京昀嘴角扯了扯,笑容苦澀:“嗯。”

苗羽佳搓了搓手,在自己臉上試了試溫度,才緩緩伸過去,蓋住他的一小片臉。

那些印記被擋住,他似乎又變回原來那個樣子。

苗羽佳輕撫幾下,新長的皮膚比其他地方的細膩一些。

王京昀說:“好暖。”

他講話慢,腮邊肉顫動幅度緩下來,也正因如此,苗羽佳真切地感覺到了。

看似羸弱的顫動,背後卻是他憋出一股勁推動著,交織著無奈和眷戀,通過她的手,直達她心頭。

苗羽佳有些感動,不禁微微起身,屈身向前,吻住了他。

湊得近了,他身上藥水的味道更濃烈,混著血肉的異味,叫人無所適從。苗羽佳不覺皺起眉,這種難受,更多是心理上的。

他的唇有些幹燥,苗羽佳像細品糕點,嘗了好一會,潤透了那些小小淺淺的紋路。王京昀起初沒有回應,也沒有拒絕,嘴唇松垮,任由她銜吮。

病床間的藍色簾子緊緊拉好,電視屋子在播放,沒有人聲,這房間像是就剩下他們兩個人。

終是耐不住那份渴望,王京昀輕輕回吻她。

潮熱的吻,混著藥味,很是苦澀。但他忘了,她幾乎嘗不到味道,這個吻終究還是有些矜持。

苗羽佳沒有想到這層,只怕是弄疼了他。

她又坐回椅子,不自覺舔了舔唇,像極了在回味。

而她也真是。

王京昀沒有紮針的手從被窩裏挪出來,苗羽佳了然地雙手包裹住他。

他雙手保存良好,靠近手腕處的疤痕,一部分隱藏在衣袖裏。

苗羽佳輕輕掀了掀袖口:“能看看麽?”

“……怕嚇壞你。”王京昀表情帶著不忍。

苗羽佳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衣袖,露出半段布滿紅色癜痕的小臂,一道一道,浮雕一般,又像一塊緊縮的塑料紙。

“……”王京昀眼裏的沈默更壓人了,輕輕抖了抖胳膊,“別看了……”

苗羽佳笑了笑,把衣袖放下,又將他的手送回被窩裏,卻依然握著他。

“七彩祥雲。”她無聲地說。

“說什麽?”王京昀一時猜不到她的比喻。

苗羽佳嘴角彎起,搖搖頭。

護士進來,給他換了一袋藥水。

王京昀眼神從藥水上垂下來,說:“是不是還要很久?”

任誰在病床上一呆一個多月,都會躁郁。王京昀在她的沈默重重地換了一口氣。

苗羽佳看著他,不知該如何安慰。兩人默默地看著彼此,那份險中求生的心情被看不到頭日子的迷惘取代。

“你後悔麽?”苗羽佳問他。

沒想到她會這麽問,王京昀楞了一下,認真思考一會。

如苗羽佳所料,他搖了搖頭。

“沒後悔,”他放低聲,聲音變得更模糊,苗羽佳卻是字字聽清了,“只是有點可惜。”

是我做得不夠好,沒能全身而退,把自己搞成這樣。

“讓你們跟著我受苦了。”

一個男人沒能撐起整個家,反而讓父母和心愛的女人因為自己吃苦,這種自責一旦生起,便是排山倒海而來,擋也擋不住,壓彎他的脊梁。

苗羽佳沒有搖頭,她的否認不能改變現實,也無法幫他舒緩。

像王京昀這類人,很多時候也並非報紙電視上那般勇敢和偉大,英雄的光環太沈重和刺眼,面對危險,也會害怕,可他們瑟縮了,還能有誰上,只能硬著頭皮沖上去。

“那你願意為了我們,好起來麽?”

她的話語,無聲卻有形,仿佛一只輕柔的手,牽引他走向一個地方。

不知怎的,王京昀想起苗羽佳媽媽在她康覆時期寫下的日記。

那段日子,應該也如現在,晦暗、無助、溺水一般。

或許更甚。

她比他多蒙受了一層猶如被背叛的仇恨。

他以前沒有細想過,苗羽佳為何會看上他,此刻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麽。

他能想象,當初面對破碎的夢想,她做了多少的調整和適應,把一個花店經營得蒸蒸日上需要克服多大的困難。

面對生活襲來的巨浪,哪怕踟躕,也未曾退縮,而是迎面而上。她是這樣,他也如此。

縱然他們在條件上有許多不匹配的地方,但靈魂上的相似與共鳴,擰成一股牢固的繩,羈絆著他們。

他使力握了握她的手,聲音卻很輕,嗡嗡的,“你放心。”

王京昀很少承諾,也不辯解,應上這一句,便已是他全部的決心。而他答應過的,也都全做到了。

“那就好。”苗羽佳笑了笑。

為怕感染,醫院不允許家屬陪床,探視時間只有下午四個小時,其它時間有專門的護工照看左右王京昀進入了修覆期,病情穩定下來,王季國打算自己回去,繼續工作,孫容留下照顧王京昀。

“你回去了,我一個人怎麽跟她交流?”起頭,孫容抱怨道。

女人不但刀子嘴豆腐心,還窩裏橫,出了外面,還是得男人拿主意。

王季國說:“我不回去,你來開車啊?以後還要吃飯呢,住院的錢……還是得給人家還上。我們不好意思提,以後讓京昀給她說。”

王京昀入院以來,繳費單都是從苗羽佳手裏出的。王季國試著說過一次,讓他們自己出,苗羽佳輕巧又固執地轉移了話題。

孫容喃喃:“多久才還得完啊……”

王季國說:“多久都得還。就算以後他們倆在一起,這筆賬也得理清。不然誰都不安心。”

孫容委屈了,“我又沒說不還,你那麽激動做什麽。”

王季國:“……”

兩個老人在臥室裏壓低聲嘰咕了半宿,第二日一早,王季國去火車站買了隔天下午的臥鋪票。

等苗羽佳知道消息時,換機票已經來不及了。

但她最終也沒提。

她隱隱知道他們會拒絕,也許還會出現尷尬的場景。

孫容在附近一飯店找了一份洗碗的零工,包吃,每晚五十塊,從下午六點到十點,剛好跟探視時間岔開。

王京昀知道後,也只淡淡說一句:“媽,你別太累了。”

孫容渾不在意地說:“有累什麽,就跟在家洗碗一樣,比天天跟車收錢舒服多了。”

母子倆的反應,印證了苗羽佳的感覺。

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節奏和信念,閑不住,肯吃苦,不抱怨,踏踏實實過日子,不需要誰過分的好意。

苗羽佳也是只每晚在客廳看書,直到孫容回來。

老伴離開後,孫容跟附近病房的老太太們更熟稔了。

“聽你口音不像北方人呢。”在樓層水房接水時,一個新認識的老太太與她打招呼。

孫容哈哈笑:“是啊,普通話不標準。”

“都是來看病的,天南地北啊,”老太太看著水壺,感概地說,“你們住哪?”

孫容說:“就在旁邊的那個水文社區。”

老太太呀一聲,看過去:“不便宜啊,我們春節前去看了一圈,都要這個——”老太太張開一只手,“五千,住不起啊……只能租遠一點的房子,每天搭公車來了。”

孫容也楞了楞,臉上肌肉有些僵硬。

老太太比她更活絡,又問:“那個是你閨女還是媳婦啊?”

指的當然是苗羽佳。

“……媳婦。”孫容順著她的選項應了,才恍然過來中了套。

“那你兒子很行啊,”老太太笑瞇了眼,“討了個那麽標致的姑娘。”

孫容謙虛道:“還行吧。”

“有娃了沒?”

“……還沒有。”

燒傷後的修覆器遠比想象中的長,屋外樹葉綠了又黃,冬雪再起,時間穿梭了差不多一個四季。

孫容因王京昀外婆臥病,提前回儲州。王京昀出院那天,是苗羽佳跑的手續。

簽字的時候,她的筆跡有些歪扭。

機票訂在兩天之後,苗羽佳問他有沒想去的地方。

王京昀在醫院呆了快一年,反應有些遲鈍,想了好一會,說:“哪裏都行,聽你的。”

講實話,苗羽佳也提不起什麽興致,手機上看了一圈,比劃道:“要不去天。安門看升旗?”

王京昀迷惘的眼神終於有了焦點。

從小學到高中,王京昀對於升旗的熱情,是從夏天到冬天。

而警校升學那一次升旗,又成功地拔高了他的情緒,當然也僅有那麽一次。

整齊劃一的淺藍方隊,眼神堅毅的臉龐,閃著瑩光的汗水,震撼著少年的心,讓他意識到他的人生軌跡從此不一樣了。

當年的心情,青澀卻也質樸,純得如溪水沖刷的鵝卵石。

苗羽佳和王京昀裹得嚴嚴實實,提前來到廣場。

這天沒下雪,天灰蒙蒙,天。安門的紅色也似乎蒙上一層輕紗。廣場前聚集了好些像他們一樣的人。

那邊儀仗隊已經集合,周圍人群嘰嘰喳喳,紛紛舉出手機。苗羽佳挽著王京昀的臂彎,他們四只手留在兜裏。

儀仗隊快到升旗臺時,周圍終於安靜了些。

王京昀忽然松開他們交握的手,扯下自己的帽子。

苗羽佳一楞,默默松開了他。

他站得端端正正,像一棵筆直的楊樹,神情肅穆,立正致禮。

也是最後的敬禮。

王京昀的手臂和後背留下大量癜痕,以後每年夏天,癜痕會發癢,汗腺被燒傷,影響排汗,他會比一般人更容易感到熱。肺部的損傷也讓他比一般人脆弱。

苗羽佳沒有問他不當警察後想做什麽。

只要活下來,一切都好辦。

王京昀重新戴上毛線帽,緊緊攬著她。

晨光熹微,北風呼嘯,紅旗獵獵作響。

他的聲音沙啞低沈,卻因為話語裏的憧憬,清晰可辨。

“北京太冷了,我們回家吧。”

——全文完——

☆、62. 番外一

番外一、新年

王京昀回到儲州第一件事,就是把苗羽佳手裏那沓厚厚的清單和收據要來。

也許是職業關系,苗羽佳把兩樣整理得井井有條,銀行刷卡單也留下,幾乎見不到折角。

近一年的花費,數額巨大。

索性沒發生什麽寒心的事,王京昀的保險順利報銷大部分。剩下的,王京昀湊足還給苗羽佳。

苗羽佳收到匯款,僵化地看著他,表情仿佛在說:你哪來那麽多錢。

王京昀顯然也猜到,撓撓腦袋,說:“一畢業吃住都在單位,平時就偶爾買包煙,跟同學吃個飯,除了家裏買房時候出了點,其他時候基本沒怎麽花錢。”

也是,苗羽佳想,王京昀沒對象,也沒有什麽燒錢的愛好。

而她也差不多。明明二十幾歲的人,生活單調得像遲暮老人。也曾想過會有能攜手共度的人,然而很難走出那一步,漸漸也就算了,這樣下去也未嘗不可。

苗羽佳沒有推拒,收起手機,默言地講:“我先幫你收著。”

王京昀無奈地笑了笑:“以後我就成窮光蛋了啊。”

“錢可以再賺,人沒事就行。”

王京昀嘆了一口氣,沒有低沈的意味,只是隨著抻懶腰而換氣。因為手臂關節處連著的傷疤,他動作有些卡頓,眼睛微微瞇起,也不知道是不是疼了。

“離春節放假還有幾天,要不,先把證給領了?”

王京昀口吻平淡,眼神卻是征詢又猶豫。

他大概在害怕。

苗羽佳握了握他的手,“嗯。”

笑容在他臉上化開了。

王京昀側了側身,從夾克內層掏出一個扁平的紅盒子。

那是去年買的戒指,訂做花了幾天,送到王京昀手上,他還沒來得及給她。

“這個……”王京昀打開盒蓋,大紅和金黃相稱又喜慶,“我給你戴上。”

當初量好的戒指,如今套在她的無名指上,松了一小圈。

王京昀:“……”

苗羽佳無所謂地笑笑,取過另外一只,給他戴上。這一年,王京昀白了許多,黃澄澄的一圈,在他手上看著竟然也還行。

?“像不像暴發戶?”王京昀笑著朝她晃晃手。

苗羽佳:“……”

王京昀回家拿戶口本,第二日一大早便來找苗羽佳。

門打開,苗羽佳眼神在他身上停了好一會。

“……怎麽了?”

王京昀還是一件黑夾克,衣襟敞開,裏面竟然是一件白襯衫,衣領潔白挺括。

覺察到她的眼神所向,王京昀也低頭看一眼,有些不自在聳聳肩:“我媽叫我別穿那麽黑的顏色……”

苗羽佳幾乎要撲哧而笑。

她回房,同樣找了厚的白襯衫,下面還是一條墨綠色的裙子,再套上那件灰色的長外套。

來得早,離開門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。值班保安盡情打了一個哈欠,懶洋洋地打量他們一眼。

王京昀和苗羽佳站到一邊,像極了等待孩子高考的家長。

沒一會,來了一對中年男女,睡不醒的模樣,臉色有些臭。

苗羽佳無聊地猜,也許是來離婚的?

陸續來了幾個年輕男人,手裏拈著文件袋。

苗羽佳戳戳王京昀,眼神指出好奇。

王京昀循著她的目光望去,不禁微笑:“大概來辦單身證明的,我以前也來辦過。”

苗羽佳:“……”

王京昀又說:“單位要辦的,沒已婚就算單身,我也不知道做什麽用。”

苗羽佳沒有感受過單位或公司內的體制,自然不曉得還有這玩意。

她點點頭,聽明白的樣子。

東張西望,總嫌時間過得慢。

天沒出太陽,但沒風,不算太冷。

她的手被他握著揣兜裏,手心手背都是薄汗。

兩個穿白襯衫、外套棉衣的女人拎著手袋過來,頭發整齊盤著,工作人員的模樣,跟保安打招呼。保安樂呵著,去把門把上的U型鎖開了。

“走吧。”

王京昀一手提著苗羽佳的包,一手牽著她。

取表,填表。

工作人員發給他們一個三折頁宣傳冊,溫聲介紹道:“這裏是我們婚檢的項目,兩位可以看一下,都是免費的,檢查的地方就在旁邊。”

王京昀看向她,那表情就是一句:聽你的。

苗羽佳想起醫院,雖不至頭皮發麻,卻也感覺不爽,便搖了搖頭。

王京昀說:“謝謝,我們暫時不做。”

工作人員態度依舊很好,給他們指了地方——沒有照片的話,上樓拍照。

王京昀和苗羽佳都脫了外套,坐到鏡頭前的凳子上。

幕布是毫不吝嗇的大紅色,襯衫素凈的顏色襯得人很精神。

王京昀回來後剪了頭發,明明板寸頭,風吹不倒的麥田,他還是忍不住伸手理了理。

苗羽佳也將長發都別到耳朵後。

照鏡子一般,王京昀和苗羽佳默契地對視一眼,均在對方臉上見到滿意的表情,又面向鏡頭。

攝影師依然是女性工作人員,腦袋湊在相機後——

“新娘往你老公身上靠一點……”

苗羽佳:“……”

“哎,對。新郎可以摟住你老婆的腰,親密一點……”

王京昀:“……”

那一對突如其來的稱呼,讓兩人肩膀不約而同地繃緊了。

苗羽佳以前都愛連名帶姓地呼他,要不就是幹幹脆脆的一聲“餵”。而王京昀不常叫她,叫也是全名,大多是需要嚴肅對待的情況。

苗羽佳沒給他起昵稱,一是懶,二是覺得他名字已經挺順口。

王京昀卻是不敢。以前他看她,大抵是仰望,總想捧在手裏呵護著,卻夠不著。她對他而言,已是特殊的存在,只有這麽一個,就叫苗羽佳。

攝影師耐心地提醒和引導:“笑一下,愉快地微笑,今天是兩位的好日子呢。”

側腰上的手緊了緊,苗羽佳不自覺又坐直一些,試著露出笑容。

她不曉得自己笑成什麽樣子,只知道王京昀一定也在笑,像摸黑著有人陪伴,心裏便有了底。

快門閃幾下,苗羽佳也跟著腦袋一片空白。

倒不是緊張,而是一時不知作何感想,只憑著號令行動一般。

挑了片,相片很快印出來。

小小的照片上,那是很淡的笑容,但那份幸福的感覺,恰到好處,多一分是矯情,少一分是冷情。

登記員核對他們的證件,錄入信息後,照片貼證上,在第一頁簽上自己的名字,龍飛鳳舞的,看不出什麽字。

“麻煩兩位到外面稍等,一會蓋完鋼印就好了。”

王京昀說了聲謝謝,和苗羽佳乖乖地出到外間。

他們沒有交談。

即使誰先開頭,他們也很懷疑話題是否能繼續下去。

板上釘釘的事,沒有真正塵埃落定,都叫人心裏不踏實。

除了保安,目力所及的工作人員都是女性,掛著淺笑,給人感覺很平和,仿佛在這裏不會存在吵架。

“王京昀先生,”另一位工作人員拿著兩只結婚證,看向他們,“麻煩兩位這邊來,進行宣誓儀式。”

王京昀和苗羽佳面面相覷地站起來,都以為拿了證就走人,沒想過會有這麽個儀式。

他們被領進照相館旁邊的房間,沒有門,只留了一個方形門框,紅毯一條,直直鋪到對面墻根,墻上依舊紅彤彤的,掛著國徽,之下是今天的日期。

進門左邊一張迎賓臺,擺著鮮花,一位中年工作人員站那,旁邊跟攝像師、攝影師各一個。

王京昀和苗羽佳又對視一眼,笑容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,並非不樂意,只是非常不習慣。

到底走到人前都是害羞的,只希望窩在某一個角落,互相看著對方偷樂。

接下來的臺詞與流程跟想象的差不多,牧師角色的工作人員問他們是否願意與對方結為夫妻。

苗羽佳:“嗯。”

王京昀:“我願意。”

輪到新人宣讀誓詞階段,接過遞來的大紅本,王京昀看了苗羽佳一眼。

他從她的頷首中讀懂她的意思,開始朗讀短短的一段話。

誓詞很書面,讀著有段距離感,那一字一句,王京昀卻也是認真念了出來,伴著苗羽佳無聲的口型。

他忽然不著邊際地想,這也許是她開口最長的一段話了。

他聽不到,也看不到,可讀著讀著,他似乎感覺到了……

工作人員對於苗羽佳的靜默,沒表現出異議,全程保持一種莊嚴的表情。

在紅墻國徽下拍了照,王京昀和苗羽佳終於拿到結婚證。

還未來得及看,他們被引向門外一張擺著電腦的桌子前,剛才的攝影師遞過去兩張存儲卡,桌上擺了一個水晶相框,裏面是一對新人在剛才那面紅墻前的照片。

是剛才的錄像和照片,在電腦上重播一遍。

“這面墻上有今天的日期,非常有紀念意義呢,”桌後面的工作人員說,“兩位看有沒有需要把照片和錄像帶走做一個紀念?我們現在還贈送一個超值的水晶相框哦。”她示意一下桌上的相框。

苗羽佳臉上浮現莫名笑意,她朝王京昀比劃幾下。

王京昀說:“要多少錢?”

“是這樣的,我們現在臨近春節有優惠,一套只要399,包括所有錄像和照片,額外附送一個相框。”

王京昀:“……”

苗羽佳又比劃,王京昀問:“電子檔拷走呢?”

“九十九。”

話一出,苗羽佳笑意更濃。她搖搖頭,站了起來。

王京昀說:“真不要?”

苗羽佳拖著他往樓梯口走。

從民政局出來,趕上上班高峰,路上車流量明顯增多。

王京昀才回過神似的,忽然問:“為什麽領完證才問願不願意結為夫妻?”

苗羽佳:“……”

王京昀的新工作還在春節之後,苗羽佳先前和他說好領了證中午回蔣幼晴那裏吃飯。

這一年過去,蔣幼晴對王京昀的態度緩和多了。不至於熱絡,但總歸沒有針鋒相對。苗羽佳在北京的時候,蔣幼晴也偶爾主動問起王京昀病情。

領證之前,苗羽佳當面與蔣幼晴打了招呼。蔣幼晴只是楞一下,才緩緩說:“你要想清楚了,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,你嫁什麽樣的人,過的就是什麽樣的生活。”

苗羽佳只比劃一句:“我想清楚了。謝謝媽媽。”

吃了飯,蔣幼晴把苗羽佳喊進廚房一塊洗碗。

“小王的病,還在吃藥麽?”

苗羽佳悶頭收拾廚臺,蔣幼晴忽然問道。

她搖搖頭。

蔣幼晴哦一聲,“沒有就好。”

頓一下,“還沒小孩吧?”

苗羽佳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,搖頭,擺手。

“那就好,”蔣幼晴點頭道,“註意著點,別要那麽早,起碼得等個半年以上,不然對小孩不好。”

沒點心理準備,第一次聊及這種話題,苗羽佳不覺耳朵燒紅起來,還好頭發替她打了掩護。

她只好打了一個手勢:“明白。”

按照習俗,還沒擺酒,不算過門,今年春節苗羽佳還是和蔣幼晴一起過。

王京昀回來後便在跑各種手續,還沒來得及回老家,領完證便回宣寧了。

“你身體沒好完全,別抽煙,別喝酒,也別吃太重口的東西。”分別前,苗羽佳叮囑他。

王京昀乖乖地說:“遵命。”

初一早上,苗羽佳和蔣幼晴還有周醫生一塊去了慶河植物園的弘法寺。

周醫生開的車,苗羽佳坐在後頭,給王京昀發了微信。

王京昀回覆:“去吧,是挺靈的。”

他還記得護身符的事。

寺廟裏有法會,香客如織,梵音裏混著人聲,仿佛也在過年。

苗羽佳對著寶相莊嚴的菩薩,雙手合十。

我今年可以不以貪心一些。

想要家人平安康健。

想要他工作順利。

還想要家裏多一個新的聲音。

梵音裊裊,樹葉婆娑,似神明在低語,是否因為聽見了凡人的願望。

☆、63. 番外二

番外二、婚禮

婚紗照拍了兩套。

第一套,是王京昀昔日同事給他送的一份告別大禮。

王京昀接得有些猶豫:“行的麽?”

帶頭的同事不以為然,說:“怎麽不行了?平時咱們拍的傳到微博、朋友圈的照片還少麽?也沒見人說什麽。”

王京昀一時沒說話。

同事又說:“沒事,我跟頭兒打了招呼,他說別張揚就好。就算有事,也算不到你頭上呀,兄弟我幫你扛。”他拍拍自己胸膛,說得抑揚頓挫。

恍惚間,他光著膀子在夜裏翻輪胎的影像似在昨日。

王京昀笑了笑,說:“我問問她願不願意吧。”

同事樂了,說:“行,這事也得嫂子願意才行。就等你一句話,赴湯蹈火,啊——”他捶捶左胸,“萬死不辭。”

王京昀撞了撞他的胳膊,“瞎扯。”

苗羽佳也有同樣隱憂,經王京昀解釋,又想到這對於他來說,意義更大。

她便答應了。

這套婚紗照,主題都想好了,就叫“當白色婚紗飄進藏藍色警營”。

時間選在三月裏一個閑時的午後,攝影師是帶頭同事的堂妹。

王京昀來到特警大隊才將以前的裝備換上。

這也是出事以後,他第一次穿回警服。他比以前還要瘦一些,只是冬天的長袖看不太出。

他叫同事幫掐表,無論是換裝備還是組裝槍,都慢了一截。

回來之後,他一直在做康覆訓練,只是強度相較之下,還是差了很多。

王京昀苦笑,“老了啊,果然該退出江湖了。”

同事聽著,心裏五味陳雜,說:“昀哥,你別這麽說,你能從火場逃出來,已經是這個了——”他舉起一個大拇指。

這一刻,他們腦海裏想到的是同一個人。

一年多以前犧牲的吳陽。

匪徒的日子,活得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。而他們,則是走在刀尖上。

王京昀笑了笑,端著沒上子彈的狙。擊槍。

三月的天,縱使出了太陽,還是有些冷。

苗羽佳不喜厚重的披肩,婚紗上身蕾絲抹胸,勒出玲瓏的身段。

陽光裏,白色蒙上淡淡的光圈,更耀眼了。

而她,他的她,更美了。

“穿那麽少,冷麽?”

王京昀扛著槍,一手攬過她的腰肢。

苗羽佳搖頭,註意力卻在他的臉上。

他也化了淡妝,又白了,看著跟往日有些不同,眼神帶出的那份硬朗,卻是如一。

王京昀動作雖不如以前敏捷,架勢卻一點也不含糊,舉槍、瞄準,步步到位。

其他四個充當背景的同事,統一戴著墨鏡,端著槍給王京昀和苗羽佳做掩護。他們一身黑漆漆,咋一看,威嚴而銳利,鏡頭定格仔細瞧時,便能發現,嘴角都是淺笑。

時間有限,速戰速決,苗羽佳只拍了一套婚紗的。

攝影師是個年輕的女孩,感性而溫柔。

她先前聽她哥講過新人的故事,很是感動,也知在警營裏敏感,這次拍攝做了周密的策劃。

結果讓她很滿意。

鐵漢的堅毅,新娘的美艷,全都融進那自然的笑容和姿勢裏。

有兩張最讓她自得。

一張是苗羽佳摟著王京昀的腰,腦袋側靠在他肩頭,王京昀一手攬著她,一手平攤前伸,比出停止手勢。而其他四名同事,緊緊護在四周,一輛黑色特警車凜然立於他們之後。

那種無言的保護,不管是他對她,還是他們對新人,都齊了。

另一張黑白對半的半身照,左邊白色是苗羽佳,細長的胳膊擁著王京昀,淡然神情透著些微有恃無恐的驕傲,右邊黑色是王京昀端著狙擊。槍,瞄準鏡對準鏡頭,掩住了整張臉。

構圖、燈光、人物,無一不契合,勘稱好萊塢大片封面。

“這男酷女靚的,要放微博上,肯定轉發量超一百,信不信?”

修圖的時候,助理端著一碗米粉在她旁邊說。

仔細想想,還真有道理。

警服配婚紗,她並非首創,但微博上添點王京昀先前的事跡,英雄有了幸福的歸宿,那效果,可想而知。

她想了想,兀自搖搖頭。

“網上最不缺的就是噴子,你搜搜相關婚紗照的微博,稍微熱一點的,有哪一條下面沒人說公車私用、浪費納稅人的錢的,”她笑著說,“他們也夠不容易,我們就別添堵了。那是他們的幸福,讓他們自個兒看到就好。我答應了我哥要低調。”

助理嗦一筷子米粉,似懂非懂的樣子。

婚禮上放出的,是第二套,尋常的西服配婚紗。

婚宴設在一家儲州的一家小酒樓,一切從簡,人很少,都是近親和好友,沒有叫不上名字、連關系都要老一輩介紹的親戚。

要不是家長要求,王京昀和苗羽佳本打算旅行結婚。

伴郎和伴娘是龐川和童靈。

龐川談戀愛後,比以前又胖了些,襯衫有些繃,被童靈笑了一路。

苗羽佳在去酒店的路上,收到一條短信,祝她新婚快樂。

是一串沒儲存的號碼。

她知道是誰,便沒有回覆。

王京昀見她臉色不對,問她怎麽了。

苗羽佳搖搖頭,擠出一個笑。

前幾天,蔣幼晴拐彎抹角地問她,苗偉祺來不來。

苗羽佳為這個名字楞了好一會。

“我爸爸是周醫生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蔣幼晴露出欣慰的笑。

也許苗偉祺覺得她給了他贖罪的機會,但苗羽佳不認為,悔意能將曾經的惡意抵消。

她並沒有深刻地思考過他們的關系,會將走向怎樣的結局。

她的人際關系處於一種穩定的結構,已不需要連接多出來的一個點。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妥協,給周圍人和以後帶來困擾。

都說女兒出嫁那天,就是父親的失戀日。

苗羽佳相信了。

化妝時候,蔣幼晴偷偷告訴她,周醫生頭一天晚上,練了好多回曲臂和邁步,還擔心走著走著,把婚紗給踩了。

周醫生從醫幾十年,接待過許多有心理問題的兒童,苗羽佳並不是他看護時間最久的。

但她知道,從他看她媽媽的眼神裏,她以後會是。

“羽佳是我們唯一的女兒,我今天把她交給你,希望以後你能像我們一樣,好好照顧她,愛護她,兩個人快快樂樂走下去。”

周醫生似有不舍,低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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